第一次抹口红，我还不满十二岁，正是大演样板戏的年代。学校组织演出《红灯记》，我很想扮成铁梅的模样，红棉袄，长辫子，眼睛又大又亮。妈妈正好从乡下回城来，她被划成右派在农场劳动改造。我缠着妈妈要她给我化妆，妈妈说：“梅儿，你还是小姑娘，化妆不好看，这样就很可爱。”我不听，非让妈妈给我化妆不可。妈妈见没办法，最后叹口气，替我把妆化了。
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化妆，给我留下深深的记忆，当时家里很穷，生活都没有着落，哪来什么胭脂、口红。妈妈便想办法，用木柴烧过后的碳当笔，给我描眉；把贴在墙上写着标语的红纸撕下一角，用水浸湿了，替我涂了腮红，又用盖章的红印泥小心翼翼地抹在我的嘴唇，就是涂 了口红。我高兴极了，对着镜子照了又照，心里美滋滋的。妈妈许诺说，等到我生日那天，将会得到一支真正的口红。
那是一个初冬的早晨，下着蒙蒙细雨。妈妈从农场回来。“梅儿，今天是你十二岁生日，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。”说着妈妈真的拿出一支口红递给我。这是什么口红呀，是土法造的口红纸，卷成一个小小的纸筒，外面用玻璃纸包起，看上去很好看，乡村演社戏时演员用的那种。用时只要撕下一小张红纸，用嘴唇含住，使劲抿一会儿，口唇就染红了。
我已记不清那卷口红什么时候丢失的，丢失在什么地方，但我永远珍藏了那份快乐。那是一支贵重的口红。为了买它，妈妈用去了口袋仅有的三角钱。买不了车票，打着一把破旧的纸伞，在雨中步行了25里路才回到乡下。
后来就再也没让妈妈替我化妆。长大后，我买的口红有各种各样，妆也化得纯熟起来。但残留在记忆中最美的，仍是妈妈第一次为我化的妆。
而我，仅给妈妈化过一次妆，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。1998年12月6日，妈妈平静地躺在太平间，闭着双眼。我用手轻轻抚摸妈妈的面庞。曾经鲜活的、慈爱的容颜，已变得冰冷僵硬。我的手因为悲伤而颠抖，口红在手里不听使唤。在生命的最后一刻，妈妈仍然挂念着她的女儿，关爱的话挂在嘴边，望着我们的眼睛依然充满深情。
轻轻地为妈妈描眉，打粉底、涂胭脂、抹口红……玫瑰色的唇膏涂在妈妈闭着的嘴唇，鲜红亮丽和僵硬冰冷，强凑在一起很不谐调。往日的时光一去不回，即使用最好的名牌口红，也无法把妈妈苍白的脸恢复血色，变回生前充满笑容和活力的脸。
不知我描的眉是否再现了妈妈的神韵。但愿我为妈妈化的妆，能表达一个女儿对妈妈的回报。其实我明白，妈妈也不用化妆上路，她的一生，已经以最坦荡磊落的品行活出了自己的亮色——朴实和真诚，便是最具风采的生命化妆。
我是你的女儿，妈妈。我的身上留有你的体温，脉搏里流淌着你的血液，心里有你的印记，思想有你的智慧。妈妈，当我把你埋在心里，便是你竖起的墓碑；当我把你的爱融入情怀，便是在传承生命薪火。
握住为妈妈化妆的那支口红，手变得稳重自如，用它划出一道优美的人生弧线，妈妈，那是展示你为我化妆的生命底色。